可是无论宋父怎么用尽全力,最后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简短的音节。
宋笛努力想读懂父亲的意思,可父亲太吃力了。当宋父明白表达是他最大的难题时,他的眼神中除了痛苦,还有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宋笛哭着说:“爸,您别着急,也别想太多,我相信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等着您站起来的那一天,我们都一起等着那一天,好不好?”
在宋笛的安慰下,宋父终于渐渐安静了,宋笛疲惫地挪到父亲看不到的椅子上坐下,望着父亲,无声地掉着眼泪。
她不愿意在坏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因为坏人会笑,但是现在,她真的想大哭一场。
陆承朗站在窗边,没有安慰,也没有阻止。抽完一根烟后,他走过来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苹果来削。
宋笛看着他,渐渐被他削苹果的动作吸引了。
他的左手,虽然少一根手指,看起来稍稍有些别扭,但却完全不影响它的灵活。
她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的手,直到他削出了一条厚薄均匀的,完整的苹果皮。
陆承朗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她却看着那一条完整的长长的苹果皮发呆。
“你试试。”他将小刀也递给了她,“等你削出一个完整的苹果皮,心情或许就不一样了。”
他沉稳的声音犹如带着某种魔力,吸引着她接过了苹果和刀。
她算不得心灵手巧,从前削苹果也没有在意过削得好不好看。一连削了好几个,苹果皮都在中途断成了几截。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看似容易,但真正要做到却不易。削完了所有的苹果,她也没有削出一个完整的苹果皮。
可是,她已经平静了很多。
陆承朗接过小刀,拿出纸巾来擦着刀,缓慢说道:“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我曾经去寺里呆过一个星期。大师递给我一篮苹果,一把刀,让我削苹果,他说等我削出一个完整的,厚薄均匀的苹果皮,心也就静了。”
的确,心浮气躁削不出完整的苹果皮,只有放下心中的杂念,一心一意去做,才能做到。
削苹果是一个修心的过程。
宋笛盯着手里的苹果好一会儿,抬起头平静地问:“你刚才说的那个寺庙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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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宋笛站在了鸣钟寺的门口。
鸣钟寺位于锦城郊外的石宝山,是锦城与青港的交界处,接待的是天南海北的香客,所以鸣钟寺的香火一直很旺,尤其是到了年末,更是人流如织。
仰望神圣的鸣钟寺大门,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宋笛心生感慨。
一年又要过去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总结和感恩,祈祷和展望,而她这一年过成了什么样子?又还能展望什么样的未来?
一路同行而来的除了陆承朗,还有开车的高齐。
陆承朗提过的净空大师跟他已经是老朋友了,因为这层关系,大师第一时间就跟他们见了面。
可宋笛坐在净空的对面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带给她的冲击一波接一波,她的倾诉没有逻辑,甚至凌乱。
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
净空站在世俗之外,见多了人生百态,有着一双火眼金睛,能轻易洞穿人的困惑。
他拿出一只碗和一个鸡蛋,然后把那只鸡蛋打进碗里。
净空大师微笑地看着宋笛,指着鸡蛋问:“施主,这是什么?”
“鸡蛋。”
“鸡蛋的命运是什么?”
“……被吃掉。”
宋笛不太确定的小声说完,就看到陆承朗似是笑了下,她知道自己可能答得愚蠢,但她实在不懂这其中的玄机。
净空法师笑着说:“施主,其实一枚鸡蛋也会有不同的命运,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人生也是这样,从外打破是压力,从内打破是成长。如果你等待别人从外打破你,那么你注定成为别人的食物,如果能让自己从内打破,那么你会发现自己的成长相当于一种重生。”
宋笛咀嚼着法师的话,似有所悟。
是的,如果说那个雪夜从前的宋笛已经死去,那么现在她需要的就是脱胎换骨的重生。
从禅房出来,在大殿上香的时候,宋笛看到很多人在那里抽签,旁边一个妇人见她看了好一会儿了,便说:“姑娘,抽一签吧,让佛祖给指点迷津,鸣钟寺的签很灵的。
宋笛今年走背运,倒也想看看佛祖能指点什么迷津,于是走上了前去。
她抽了一支签,看到内容时怔住了。
——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多么沉重的字眼!宋笛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可这是什么意思?是对她过去的总结还是对未来的预示?
陆承朗也跟着抽了一支,宋笛看着他,发现他正看着手中的签若有所思,有些好奇他签上的内容。
“写的什么?”高齐凑过去想看,可陆承朗已将手中的签插进了兜里。
高齐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拐拐他的胳膊。
“朗哥,你抽到的是什么?”
陆承朗并未给他想要的答案,只淡淡瞥他一眼:“多做事,少八卦。”
高齐撇撇嘴:“不给看算了,我自己抽一支,我也谁都不给看。”说完他就随手抽了一支签,可看完脸色就难看了。
“这什么破签?有没有搞错?”
旁边有人听他这么说,便好奇地探头去看,并大怕念了出来。
“黄梁一梦。”
那人念完就笑了,其他人也笑了,可宋笛笑不出来。
她的“在劫难逃”并没有比“黄梁一梦”更好呢。
离开的时候,高齐还在郁闷那支签,一脚还没迈出大殿就又缩了回去,嚷着要找解签的说叨说叨。
宋笛下意识伸手入兜,摸索到那支签握在手中。
它比一支笔还轻巧,又比一座山更沉重。
“你也想回去解签?”陆承朗显然是看懂了她的纠结。
迎上他睿智的目光,宋笛轻轻摇了摇头,扬起苦涩的笑容。
“解了也没用,现实告诉我,命运这种东西,无论你怎么小心翼翼,有些东西都是躲不过的。”
陆承朗看了她一会儿,低头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后说:“现实也告诉我,无论老天爷怎么安排,命运这种东西,其实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
吐出的烟雾已被风吹散,宋笛却怔怔地盯着他。
此时此刻,她更加好奇他那支签的内容了。但是陆承朗没有再提到那支签的事,更没有再把那支签拿出来过。
两人又返回去等高齐解签,宋笛没有挤过去,觉得有些闷,便走到就近的后门外透气。
突然,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跑到她面前来,对她说:“阿姨,那边有个人找你。”
宋笛疑惑地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个殿门上写着三个字——往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