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晓中专毕业分回蓉城一家大型国企的一家车间,车间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啥科室都有,每个科室管理人员还挺齐全。吴晓晓所在的材料科就有五个人,还不包括下面几个管收费的工人。
吴晓晓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眼手也挺灵活。每天总是最早到最晚走,除了里间的金库她不能随意进出以外,外间大办公室的每张桌椅都是她负责收拾擦洗得干干净净。一开始师傅们还要接手过来客气地推辞一下,后来慢慢就变成习惯了,但是师傅们也记得吴晓晓的好,这不,家里做了什么能放得久一点的腌菜就都会给吴晓晓带一点过来。
“晓晓,尝尝我做的萝卜干好不好吃?好吃回头我给你多带点。”吴师傅硬把一个小塑料袋塞到吴晓晓手里。吴师傅和自己是本家,这个在吴晓晓中专毕业上班到科室第一天就被吴师傅成功地拉近了不少距离。吴晓晓看得出来吴师傅年轻时候是个美人胚子,中等偏胖的个头,皮肤黝黑,五官却很是精致。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的人了,但是吴晓晓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快要退休的人,眉毛纹着时新的眉型,每天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随身带的红边小圆镜小心翼翼地画口红。她先在上唇轻轻涂一圈,再用上唇轻轻碰下唇,上下轻轻触碰几下,再用手把溢出唇外的口红轻轻抹去,一双漂亮的红唇就闪着柔和而淡雅的光来。
“哎呀,你那手艺就算了嘛!”方师傅慢悠悠笑呵呵地把自己手里的小塑料袋塞到吴晓晓手里,“做萝卜干啊,老吴你还真不是我的对手。”方师傅个子偏高体型不胖不瘦,五官不如吴师傅精致,但是也不难看,关键是她白净的皮肤光洁而紧致,一点儿都不像只比吴师傅大一个多月的样子。只可惜她身体不太好,所以说话总是慢条斯理轻言细语,生怕说话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把老毛病给震犯了似的。
“城里人可真会过日子啊!”吴晓晓看着两个实际年龄比母亲将近大一轮的老师傅,看上去却好像比母亲小一轮都不过分的样子,心里很是羡慕。
“你们俩都做得好吃,就我最笨。”里间的单师傅听到她们俩争论,便走出来憨憨地笑着打圆场,“晓晓,她俩都是当大厨的料,做得都好吃,你都拿回去,还可以给宿舍其他人一起分享。就我最笨,啥也做不了。”单师傅是个老实本分的初中生,最喜欢保持中立,也喜欢打圆场,所以车间上上下下同事都喜欢她。从两个老师傅背着单师傅的聊天中,吴晓晓得知单师傅的父亲是个老革命,所以才从油漆工岗位提拔到科室来“以工代干”当管理人员的。
吴晓晓害羞地不知怎么拒绝,很尴尬地看着科长唐玉娇。看见科长向她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这里就你最小也最乖,两个师傅的诚意你就收下吧。”这才有些难为情地收了起来。
吴晓晓上中专以后,母亲就把责任田交给村里一个邻居做了,母亲在这方面是个爽快人。有些人家的壮劳力进城打工去了,家里的老人做不了田里的活,也把自家责任田交给别人做,但是条件是对方在帮着交完公粮后余粮要和田主人或多或少地分成。母亲则只让对方负责帮着上公粮就好了,剩下的全归邻居,所以邻居都很乐意帮着母亲种田。
“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不容易!”吴师傅经常用一种很同情的口气跟吴晓晓说,“我两个儿子,一个都不许离开蓉城,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背着吴师傅,方师傅悄悄告诉吴晓晓吴师傅爱人是另外一个车间工会主席,多少有点门道,所以她家两个儿子都如愿进了工厂。背着方师傅,吴师傅偷偷告诉吴晓晓方师傅男人是厂属小学校长,“门道大着呢,把他儿女都送到我们市最大的国营饭点去了,现在改成实力最豪华的酒店了,福利待遇都比我们厂好多了。”
但是平时大家都在办公室的时候,气氛却是十分和谐温暖的。
“背靠大树底下好乘凉,晓得不?你能分到我们厂真得是很有福气呢!”吴师傅经常跟吴晓晓念叨。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分到厂里来了,我拿到的中专录取通知书上就写得是你们厂委培的。”吴晓晓上班了才搞明白“委培”是咋回事,那一年加上自己这个专业的中专毕业分到厂里的老乡一共有五个人,还有其他专业的中专生和大学生有将近三十人,全都是委培生。
“对头,我们厂前几年是委培了一些人,有中专生也有大学生,你能到我们厂真得是福气呢!”吴师傅比较嘴碎,同一件事她要重复说几次,而且过几天想起来她又会重复念叨几次,吴晓晓已经习惯了,“沙河那里有几家大工厂以前比我们厂还红火,现在好恼火哦,好久都没发全工资了,有些车间都开始歇工了。厂里鼓励工人自己出去找活干,我一个侄儿就在沙河一个厂里,一年多没发工资了,一到晚上就去沙河那条夜市街,你去过没有?没有啊,那你该去看看,一到晚上热闹得很。我侄儿就在那里摆夜摊,卖点便宜衣服啥的,造孽得很!”吴师傅说这话的时候总喜欢使劲眨巴她那双被时间刻了深深印迹的漂亮大眼睛,吴晓晓理解成她内心的得意和炫耀,因为说完这话以后她会习惯性地补上一句,“谢天谢地,我家人全部都在我们厂里面,不用操心这些事情。我们厂不归地方管,厂长级别和副省长一样。”吴师傅说完,颇有几分自豪地像是自我安慰其实更像是一种低调地炫耀道,“管它哦,我们比不得人家势力大的,能有个铁饭碗就知足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吴晓晓在厂里上班都快半年了,只是知道工厂不归地方管,但是不知道工厂级别有那么高,心里暗暗咋了一下舌头。父母都在外地,吴晓晓平时几乎很少出厂区,更别提进城了。从工厂到最近的公交站要走好几里路,不宽的马路坑坑洼洼,晴天满身灰雨天一身泥不说,每到周末,站台上黑压压一大片叽里呱啦各种方言,全是厂里的职工家属。等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等来一趟车,男女老少一起往车门口涌,推搡的骂街的,这会儿什么同事朋友全不是了。身手灵活先挤上车的,一个人像一个八爪龙,前后左右都霸着空位,还要忙着伸着脖子往车窗外的同伴大声嚷着“快点啊,从车窗翻进来吧。”
车下的见上面有人给占座位了,就多少有些风度起来了,“翻窗多不文明嘛!”
可是车上那个先进去的“战士”想要守住“阵地”可真不容易,后上来没有座位的人有强势的就一屁股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上去,然后一场口水战就开始爆发了。
“这座位写了你家人名字啊?你凭什么一个人占这么多座位?太霸道了!”
“就是嘛!现在是文明社会。”后来者见有人打前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上去一起声讨霸座的。
“有本事你们自己上来抢啊!”霸座者要是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话,还能唬住后来抢座位的,不然的话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抢来的果实又被别人给抢了去,然后等他的后继部队上来后,车里就开始一场吐沫星子横飞的骂战,彼此相互问候对方的祖宗八代一直到终点站春熙路,下车后各自还要回头相互恶狠狠地吐几泡口水才解恨。
吴晓晓坐过一次车进城,等了好多趟,最后还是被人群挤得贴在门框上一直到终点站。公交车每到一个站,司机都是例行公事地开一下前后门,站台上的人伸长着脖子往车里张望,一边嚷嚷着“大家往里挤一挤”一边试图往车上挤,车上的人一边叫嚷“挤不下了”一边催促师傅”快开车”,吴晓晓若不是把车门把手抓得紧差点就给下面的人拽下去了。
不知道为啥,吴晓晓想着每个周末离工厂最近的公交车就成了“厂车”,一大早公交车起点站的每趟车都像塞沙丁鱼一样挤得满满的,傍晚回厂的车又在城里的起点站变成“罐头”,里面每一堂都挤满叽哩哇啦各种方言的厂里人,各种“霸座”战争又重复上演一遍,心里就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愧感。
吴晓晓根本没有勇气去挤第二次,所以现在听吴师傅这么一说,她还真不知道工厂到底好在哪?那么大一个厂,离市区那么远,进城就只有一路公交车起点站离厂区还那么远,出行极不方便,厂里的绝大多数人也没有多余的闲钱“打的”。可是看吴师傅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好像她进的不是工厂而是一个保险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