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村的汉子们,瞬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有眼珠子随着那队人马的靠近越瞪越大。

走在最前的是几个挎着腰刀的兵卒,青灰色的短褂上沾着泥污,眼神扫过村子时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他们身后,是二十多个扛着长矛的士兵,甲胄新旧不一,有的甚至用麻绳捆着断裂的甲片,却依旧透着股狠冽之气。

队伍中间的几辆板车上,装着鼓鼓囊囊的麻袋,不用问也知道是糙米,旁边的竹筐里堆着叠好的粗布。

而最让汉子们心头攥紧的,是队伍末尾那一串身影——二十多个女子被麻绳松松地串着,低着头往前行,脚步踉跄。

打眼一瞧,大的已有三十许,小的看着才十三四岁,衣裳都洗得发了白,有的还带着补丁,脸上蒙着灰,看不清模样,只余下一片麻木的沉寂。

“真……真发婆娘……”

王二愣子喉结滚动,声音发紧,眼睛像钉在了那群女子身上,嘴角却是挂着傻笑。

“那个看着壮实!”

李老四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瞧那粗胳膊,肯定能干活!”

“看呐,旁边那个也不差,身量稳当!”

“那个屁股大,准能生小子!”

……

林越站在队尾,听着这些粗鄙的议论,眉头拧得更紧。

他清楚,在这群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汉子眼里,女人早成了和粮食、布匹一样的“物件”,是活下去的帮衬,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无关情爱。

队伍在晒谷场停下,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军官翻身下马,铁甲在他身上哐当作响。

他扫了眼排成两列的汉子,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泗身上:“人都到齐了?”

“到齐了到齐了!”

林泗连忙点头哈腰的讨好道,“军爷,这些都是咱们村精壮的汉子,您尽管挑!”

这军爷是安民军的伍长周猛,性子暴烈道:“那就少废话!赶紧的,验过身领了东西,老子还得去下个村子!”

林家村的汉子们顿时躁动了起来,恨不能立刻冲上去,生怕慢一步就被别人抢了先。

“都站住!”

林泗喝止众人,转头看向林越,“林娃子,你先来!”

众人一愣,随即也没多说什么。这一年来林越帮村里改水道、配肥料,谁家没受过他恩惠?让他先选,合情合理。

林越也不推辞,迈步走到那群女子面前。

女人们察觉到动静,头埋得更低了,有的肩膀微微发颤,像受惊的雀鸟。

林越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多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模样,唯有两人让他顿了顿。

一个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身材纤细,即使低着头,也能看出脊背挺得笔直,虽穿着粗布衣裳,却莫名透着股不属于乡野的清冷之气。

另一个年纪尚小,约莫十六七岁,皮肤白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林越真是越看越喜欢,所以咽了口吐沫道,“就她吧!”

“嘶——”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少女瘦弱的身板,心里直骂林越傻。

放着旁边几个壮实的不选,偏挑个风一吹就倒的,这小子怕是没挨过饿,不知道能干活的女人才金贵!

周猛却走上前,一巴掌拍在林越肩上,力道不轻道:“好小子,有魄力!不过我瞧着,你刚才看那边那个娘们的眼神不对劲啊。”

他手指的,正是那个眉间透着清冷的女子。

“这样,你要是肯来我麾下,那个娘们,我也赏你了!”

周猛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军中的痞气道,“一妻一妾,刚好凑一对!”

林越并没有急着答应,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口粮,再说这周猛虽然看着粗犷,眼神里却藏着算计,贸然投靠,怕是会被当成棋子。

他正犹豫着,那清冷女子却突然抬起头,几步走到林越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眼睛里满是破釜沉舟的决绝道:“公子若肯收留,小女子愿给公子洗衣做饭、端茶送水,伺候公子。还有小女子乃是医女。”

医女二字出口,立马就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甚至不少人想占为己有,毕竟在这乱世中,缺医少药是常事。

能多认几味药,都能多几分活命的底气。

更何况,这小女子是个医女。

林越也觉得难能可贵,因为他穿越前虽学的历史,可也知道医术在乱世的分量。

别说救命,哪怕只是治个风寒、处理个外伤,都能让人在生死线上多挣一把。

他为此看着秦素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周猛这“买一送一”的赏赐,真是赚大发了,道,“那我便要你了。”

“好!你小子我喜欢!”

周猛尽管也有些心动,甚至想自己留着享用,可一想到自己家那虎婆娘,终究还是哈哈大笑道,“登记!发粮!发布!将这两个娘们也给他!”

……

一番忙活。

等到日头偏西时,林越领着两个女子回到了自己那间土坯房。

林越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尘土与干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唯有屋东边的窗户透进来微光,勉强照亮了四壁的黄土。

他将沉甸甸的糙米布袋靠在墙角,把那几匹土布叠好放在炕边,又从怀里摸出村民们塞来的半袋红薯干、一小捆干野菜,还有王二愣子硬塞给他的两个麦饼。

这些东西,对于这间除了一张土炕、一个破陶罐,便再无长物的屋子来说,已是难得的充盈。

两个女子跟着走进来,下意识地收紧了脚步。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将怀里紧紧抱着的布包又攥紧了些,而那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则微微蹙着眉,目光快速扫过屋内,虽有局促,却比少女多了几分镇定。

林越将东西归置好,转身看向她们,语气越显生硬道:“我叫林越,我知道生逢乱世,你们流落此地也是身不由己,而我也不是强迫别人的人。”

“不过外面兵荒马乱,官府将你们赐予了我,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里正好有刚才官军赏赐的糙米。你们就拿着去厨房煮点粥喝吧!”

林越话音刚落,只见那身形纤细的女子上前,尽管眼神中还有些清冷,可还是对林越躬身一礼道,“感谢公子收留我们。”

“小女子姓秦名素,这是阿浅妹妹,路上认识的。我家原是荥阳城中的医家,可遭了兵祸,药庐被烧,爹娘也没了。”

“蒙公子不嫌,以后奴家愿意开门诊脉帮人治病赚钱,阿浅妹妹会绣活,我们一起帮衬着公子,将我们的日子过下去。”

林越闻言心里暖烘烘,对二女也是更加满意道:“那太好了!”

正说着,突然林越就听二女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声道:“咱们光顾着说话,你们定是饿坏了。灶上有水,你们先擦擦脸,再去做饭吧!”

林越说完指了指厨房灶台边的陶罐,转身就将一袋糙米递给了秦素。

秦素接过糙米拉着阿浅走到罐边,舀水慢慢擦脸,接着淘好糙米转过身,只见林越直勾勾的看着她们失了神,因为在林越眼里阿浅洗去尘垢,露出白皙脸颊,眼睛就像山涧水,亮得很,神情却怯生生的像只刚出窝的兔崽。

秦素更让人意外。

她原是白皮肤,只被尘土遮了,此刻洗去灰污,眉如远黛,眼似秋水,鼻梁挺秀,唇色粉红,尤其眉宇间混着医家女子的清冷,竟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林越前世在博物馆见多了仕女画,却觉眼前两人比画上人多了百倍生气,因此他心中暗自嘀咕:这下可真的是赚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