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夕阳斜照,赵瞻云才带着两个徒儿回王府,一进府就把两个徒儿撇下,径自去找王大人了。有浦和璇儿各得了一把琴,爱惜不已,小心翼翼地抱着琴往回跑。

乐班的人都没走,早就过了排练的时辰,但班儿里的人都知道璇儿和有浦今天去学新乐器回来,除了大师兄青竹和大师姐崔樱,中阮、箫、笙、鼓板几位都没走。他们虽不及四位主乐演奏的好,但也都日益精进,最难得的是,原本他们想在乐班学琴混口饭吃,不曾想,赵瞻云能文能诗,是个饱读博览之人,早把他们几个也教化成了斯文人,就愈发喜欢丝竹乐。

既然乐班的人都不走,青竹和崔樱两位主奏都在,他们就即兴地排练,竟然时不时地也出些清奇的曲调出来,青竹听到好处,便始个眼色给和得好的乐师,心领神会间暗暗记下哪里是妙处,这般随心所欲地排练,又是一种成全了,乐班里的几个人沉浸在乐曲之中,早忘了他们最初只是想等璇儿和有浦回来的,连璇儿和有浦推门进来,都没人察觉,只是一曲奏罢,方才听到璇儿大赞,“刚刚奏的太好,下一次就这么演。”

听到璇儿的声音,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看向她,笑着说:“可把你们俩等回来了。”

“在等我们?”有浦受宠若惊,却一脸笑意,手里的提琴显然是他要炫耀的宝贝,他忙举起来说,“还是等琴?”

“呀,琴?”众师兄妹们一拥而上,将他二人围了起来,“他们还送了琴呀?这么好?”

璇儿和有浦把琴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举着给大家看。

“这?这琴怎么这么奇怪?”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有浦一脸得意,给他们讲着自己手中的提琴与二胡有何不同,说着便坐下来,把下午从宇轩那儿学来的表演一番,众人一听,赞不绝口,“果然,有独特之处。”

“璇儿,你的呢?”崔樱马上又问璇儿,璇儿把弦子抱起来,纤指轻拔,不像琵琶那样清脆,低沉粗犷,不免让几个乐手们频频皱眉,“这,这还不如琵琶好听呀。”

“这就是你不懂了,这叫弦子,是城南的张大人为了给昆曲伴奏时更好听,改造而来的。城南里的师傅们说,如果将来我们能同台演出,就用这个弦子来伴奏,才更有味道。”璇儿把时晴教她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给昆曲伴奏?”有人疑惑地问着,“那主角是唱昆曲儿的还是我们呀?”这一问,众人都答不上话儿了。是呀,过去他们王家乐班演奏,他们可是主角,如果给昆曲伴奏,那谁还看他们呀?

“我看城南的人就是没安好心,所以这般殷勤,教你们这两个不知哪里来的乐器,就是想进我们王府。”崔樱这个急脾气又板不住自己嘴,怪责起来,她是大师姐,她的话众人都听,便都轻声议论,这一议论,有浦和璇儿的高兴劲全没了。

青竹见大家心气浮燥,马上说道:“你们不要乱猜,等师父来了自然就会告诉我们。”

有浦突然说道:“大家先不必去争谁是主角,听听这把琴的绝妙之处吧。”言罢,就坐下来自顾自地拉起来,拉的是以前常练的曲子,过去有浦拉的是二胡也是妙音,而这把提琴声音越小越清,音色幽雅缠绵,就越是让人赞叹乐师们都有一双灵敏的耳朵,赵瞻云教他们的时候就说过,乐班里的人,不是只听自己手里的乐器发出了什么音,更要听别人的音,听懂了别人演奏中的技巧补以自己的技艺,随时可变幻出新形式来,谁变出新的,谁就是新谱的主人。

众人这么一听,忍不住回到自己的乐器前合有浦的提琴,不同的音域各有千秋,竟然有浦的这把提琴与什么乐器合在一起都是相融和谐,璇儿的弦子也加了进来,低沉的音调,弹挑如同玉珠落盘,清脆,响亮、坚实、穿透力极强,将乐队带入空灵之感,传至五里之外,原是大家都熟悉的《慢六板》又有新意境。

一曲演罢,门外传来掌声,原来是赵瞻云,他迟迟没进来,就怕打扰了他们这般即兴的演奏,此刻,他甚至觉得眼底湿润,这一班的徒儿没白教,这两种新乐器加进来,毫不违和。

“师父!”众人齐声喊。

赵瞻云赞道:“好,好,是音也,非人间之所习。”

听到师父夸赞众人喜不自胜,互睇眼色。

“师父,听说,这两件乐器是给昆曲儿伴奏的,那主角是昆曲,我们呢?”崔樱好强的性子就是改不了,抢先问道。

赵瞻云一听,脸上喜色顿去,阴沉下来,踱步进屋,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那把椅子在乐班正中央,是他的专座,“家乐班什么时候想当主角了?为师一生爱音律,受王大人赏识,在府上行走,教授乐班,可没想过教谁做主角了。”

崔樱被说得一阵脸红,其他几位刚刚附和的师弟师妹们也垂下头去。

“你们要想当角,那可以去外面的清堂串,也可以去堂名,不是在我王家班。”赵瞻云极是严厉地说道。

崔樱紧咬下唇,不敢再多说话,脸上仍气鼓鼓的,并不服气。

“这师父真是严厉啊。”突然有人从外面进来,众人一看,纷纷起身,施礼,“见过王大人。”

“刚刚那琴声好像从未听过。”解相归乡的王大人十分和蔼地看着乐班众人,王大人是极爱音律之人,听得刚才琴音特别,起身从书房直奔乐班。

“就是我刚刚和您说的弦子。”赵瞻云虽然只在王府上是个乐班主,但王大人对其十分敬重,敬重他的才学和技艺,因此,两人之间并不那么隔着身份说话儿。

“哦?果然与众不同,你们再奏一曲,我来听听。”赵瞻云连忙让坐,王大人拉着他一起坐下。赵瞻云便命他们将刚才演奏的曲子再表演一遍,这一遍有些拘谨,不如刚刚演奏得好,王大人与赵瞻云边听边低声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