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眸色晦暗,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须臾,淡漠开腔:“你早这么跟我谈,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
纪窈怔了怔,轻声问:“早跟你谈了,你会同意吗?”
厉见深望着她,黑眸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其中。
薄唇吐出两个字:“不会。”
呵。
纪窈偏过头,眼眶红得厉害,“那我还和你谈什么呢?”
“至少你不用遭这些罪。”他说,“一个堕胎手术,在你看来比霍东来还不可忍受?”
“我只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医生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如果流掉它,我就再也没有当母亲的机会了!”
“纪窈。”他看着她,说不上眼里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却让纪窈的心像是被灌入了冷水,冰冷而窒息,“厉睿,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纪窈蓦地呆住。
厉睿……
这个名字,她不陌生。
那是厉见深的弟弟,厉明翰的小儿子,七年前,死在了榕园的大火里。
厉见深虽然年长厉睿许多,却并非厉明翰的婚生子——厉明翰明媒正娶的夫人多年不孕,厉家为了传宗接代,只能将情妇所生的厉见深接回了家中,当成继承人培养。
后来,厉夫人终于怀孕了,费劲辛苦生下了厉睿,没想到孩子还不满十四岁,就葬身火海。
“这是你欠下的,懂吗?”厉见深静静注视着她,深眸里,寒意散尽,只剩下一种疲倦的平淡。
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在厉见深的眼神里,看到了他对这件事的另一种在意。
不是愤怒和不甘,而是……更深刻的什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拿我孩子的命,去偿还死去的厉睿吗?”纪窈深吸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着无法相信的颤抖和绝望。
厉见深沉默了,半晌后,淡淡道:“你休息两天,我们暂且不回海城,就在云城为你安排手术。手术过后,你想离开还是想怎么样,都随你。”
纪窈忽然就落泪了。
她深知,她再也改变不了腹中孩子的命运了。
绝望比任何一刻来得都要刻骨噬心。
她哭得喘不上气来。
门外,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敲门声。
厉见深回头,不悦道:“谁?”
严佑小声答:“厉总,是我,有人要见您。”
“你听不懂话?我说了谁也不见。”男人嗓音冷峻,脾气也不怎么克制,“让他滚。”
严佑看了身边衣冠楚楚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苦笑:“厉总现在心情不太好,您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心情不好的可能就变成我们家老爷子了。”
严佑无奈,只好继续敲门。
病房里纪窈蒙着被子,不愿自己脆弱的模样被旁边的狗男人看到,可是整个被子都随着她的哭泣而微微颤抖着,厉见深又岂会不知道她在哭?
被子外露出的额头一角,包裹着纱布,是昨天被霍东来撞出的伤口。
厉见深眉目沉凝地盯着她,岑薄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
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已是隐忍至极:“我再说一遍,滚!”
严佑道:“厉总,是……京城来的人。”
话音一落,连蒙在被子里的纪窈都是一呆。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她咬牙抹去眼泪,侧耳倾听。
京城来的人,是谁?
只听得一阵静默过后,男人拉开座椅起了身。
厉见深睨着那熟悉的人影,语气寡淡:“什么事,出去说。”
“在这里说就好,厉先生。”西装男人露出一抹算得上客气的微笑,视线似有若无地看向病床上的人,“这件事和厉太太的关系更大,她不能回避。”
厉见深的眸光刹那深了,冷意盘旋在他锋锐狭长的双眼中,“什么事?”
“老爷子八十大寿在即,听说厉太太怀孕了,特意让我来通知一声,让您带着太太回京庆贺。”
回京。
这两个字像是敲打在什么沉重的东西上,留下回声阵阵。
男人从短暂的震愕中回神,面色更沉,蹙眉问:“谁说她怀孕了?”
“这件事被各路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老爷子虽然避世已久,身边也总有几个上网的佣人。”
厉见深五指拢紧成拳,脸色阴翳。
他冷冷瞥着严佑,似是怪他办事不利,让消息传去了京城。
严佑也没辙啊,太太逃跑那天,医院里聚了十几家媒体的记者,不少平台甚至是现场直播的。事后他的确花了大价钱去封锁消息,可当时看过的人,总不能一个一个揪出来洗脑吧。
“都是无稽之谈。”厉见深下颌紧绷,对西装男人道,“媒体惯会捕风捉影,不足为信。”
“所以在来之前,我去找医生确认过了。”西装男人笑笑,从手里的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张B超单,正是方才医生给厉见深看的那张,“孩子很健康,恭喜厉先生。”
这下,厉见深的脸彻底黑得不能看了。
“医生说您已经安排了手术,要流掉这个孩子。”西装男正色道,“但是老爷子让我转告您,他年事已高,早些年曾经失去过一个孙儿了,厉太太肚子里的,是他第一位重孙,希望厉先生您能高抬贵手,不要再令他老来伤心。”
纪窈在旁边听了半天,总算回过味了……
好像是,那日她为了逃跑准备的一场闹剧,阴差阳错给事情带了转机!
可是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太小看厉见深的独断专行了。
“我早已不是厉家子孙,我要做什么事,与厉家有什么关系?”
男人唇角一扯,漠然将纪窈刚抓住的希冀再次粉碎!
西装男人目光扫过纪窈黯然神伤的脸,“厉先生,夫人和老爷最近身体都不太好,尤其是夫人,总是睡不好觉。”
他意有所指道:“医生说,这是心病,还得心药来医。”
厉见深淡漠的脸庞微微僵住,很久没有说话,久到纪窈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没听见时,忽然听到他问:“夫人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