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是吴晓晓过得最愉快的一个假期,母亲经过一段时间中药调理,身体好了许多,父亲单位迈过了取消一半计划经济的瓶颈,接到了一条新修铁路很长一段距离的活,估计至少要忙几年去了,工资奖金将近翻倍。为此母亲破天荒要求父亲周末带着一家人去市里开开心心玩了一天。

从吴晓晓记事起,她几乎难得看到母亲笑。小时候父亲一个人上班养活一家人,母亲总是病怏怏的,不过这一点儿都不影响母亲在她考差了的时候揍她的力度;母亲好多次一边吃药一边自暴自弃的把药扔得满地都是,吴晓晓蹲下去用小手一颗颗帮母亲捡起来。“妈在家在。”吴晓晓印象中自己总是这样提心吊胆地看着母亲病恹恹地一天天变老的。没想到现在父亲收入一下高了那么多,母亲身体也大有好转,吴晓晓感觉家里的天空开始有了几分朝霞的微光,看着父亲和母亲脸上难得的笑容,心里温暖的安慰也让她渐渐忘记了心底那个小伤口。虽然偶尔想起来会疼,可是只要父亲和母亲一直都这么开心的话,早晚是可以掩盖甚至痊愈那个伤口的。

江市的夏天一点儿不比柳城凉快,晚上也不见退凉。每天晚上吴晓晓热醒的时候都会透过蚊帐发现母亲趴在两张床中间的一个床头上,像个机器人似的,给自己扇几下又换手给父亲扇几下,困得不行了就趴睡着了,听见父女两个人翻身又赶紧机械地摇起来。吴晓晓几次劝母亲不要这样累垮了身子,可是母亲说他们父女二人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一个吃闲饭的人就这点本事。

“爸,妈,我们买一台风扇回去吧?”

“哎哟,那得多少啦?我们楼上那么多人比我们有钱都没有买,算了,算了。”母亲一边恋恋不舍地看着商店里五颜六色的电风扇一边把吴晓晓和父亲往门外拽。

“您别管。”吴晓晓挣脱母亲的手,径直跑到卖风扇的地方,挑了一台白色电风扇,想着母亲晚上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心里觉得凉爽了许多。

“你就那点钱……”

“女儿买都买了你还啰嗦个啥?”吴大全喜滋滋地一把拎起大纸箱,高高兴兴地走在了最前面。

走过一个水坑的时候,一辆奥拖车从后面飞一样飚了过去,污水溅了一家人一身,吴大全气得冲着汽车尾部的黑烟破口大骂:“狗东西,没长眼睛啊?开个车子了不起啊?老子开的车比你走的路还多!”骂完不解气,转身很生气地对吴晓晓说,“看着吧,以后咱家一定会买一辆比那个狗东西更高级的小轿车的!”

“哎哟,你可别说大话了,一辆车比房子可贵多了,你连多一间宿舍都申请不到,还想那些没用的整啥。”与其说母亲比父亲悲观,不如说母亲比父亲更实际。

“你懂个屁!走着瞧吧,以后我们的汽车也会像国外一样随便扔的!”吴大全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早晚会有那一天的!看那个狗东西神气!”

吴晓晓觉得父亲不愧是一个乐天派,不过她觉得父亲说的也不无道理。看着雨后春笋般红红火火的大小商铺,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那晚上母亲第一次在夏天睡了个安稳觉,吴晓晓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但是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还好,看书,帮着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可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微微的卷发就轻轻地爬上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吴晓晓在遇见张医生之前,只会“为赋新词强说愁”,自从遇见张医生之后,她是真地开始“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尤其是把信寄出去半个月没有收到张医生回信,心里不免越来越后悔自己的莽撞。心里也因为懊恼和难堪越发自卑起来,因为怕在路上被张医生认出来,于是索性尽量不出校门了,和同学在校园里散步或是去图书馆打发时间。

但是少女的心,一旦对一个自己中意的青年男子动了真情,是身不由己的。吴晓晓心里的各种愧疚自责,仍然低挡不住对张医生的思念,她觉得自己一厢情愿陷得太深无法自拔,她想要自我救赎,可是不能够。她不愿意自己这样无限地沉沦下去,她想到了杨依梦,但是怎么跟她说呢?

“依梦,你说,要是你喜欢一个人的话,你会怎么办呢?”犹豫了半天,吴晓晓终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哦哟,是谁这么有魅力把我们的晓晓同学给迷得神魂颠倒的啊?”杨依梦笑着打趣吴晓晓,“咱班的?”吴晓晓摇摇头。

“那是张医生?”

吴晓晓尽力克制自己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我认识还是不认识?”杨依梦猜不到了,吴晓晓没什么交际,她还能认识谁呢?“那是你老乡?”

“你别猜了,你就说,我该怎么办吧?”吴晓晓用一种求救的眼光看着杨依梦。

“那个人,他也喜欢你吗?”吴晓晓看着杨依梦摇摇头。“不喜欢?那你在这费什么劲?你学习太轻松了啊?闲得慌?”

“我不知道......”吴晓晓涨红着脸低下了头。

“哎哟,你可......你可真够前卫的啊?”杨依梦惊呆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你都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你,你自己在这里瞎想什么呢?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所以我想问问你,我怎么样才可以停止喜欢一个不确定是不是也喜欢我的人呢?”吴晓晓想到自己要放弃喜欢张医生,心里一阵抽疼,眼角立马噙满了眼泪,克制住没有掉下来。

“如果不是你老乡的话,那我劝你马上停止呢!”杨依梦很严肃地对吴晓晓说,“不去想他,时间会让你放下他的!”

“可是我觉得我放不下......”吴晓晓终于没能忍住挂在眼角的泪水,“我要是能放下就不问你了!我自己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我觉得我自己过不去这道坎!怎么办依梦?”

“过不去也要过去!必须过去!”杨依梦拿出手帕递给吴晓晓,“时间长了你就会忘记的,没有什么是时间治不好的,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我相信你一定会过去的,晓晓!”

吴晓晓想起那天神经质地听见“医生”两个字,像是被人把心给挖空了似的伏在蜷起的膝盖上压抑地哭了起来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杨依梦坐在旁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大道理谁都会讲,可是最不中用的往往就是那些大道理,尤其是在爱情这件事情上。因为不久吴晓晓就知道了原来杨依梦和她有着一样的纠结,只是杨依梦比自己幸福,至少知道让她纠结的那个人是喜欢她的。

谁知道自己把这么隐秘的心事才给杨依梦说了不到一周,她就给自己带回来那封没有落款的信。吴晓晓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是看到毫无任何感情色彩的信,原本平静的心又开始活跃了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晚会和杨依梦一起过去,或许是自己的好奇心,或许是自己的不甘心,或许纯粹是为了向杨依梦掩饰自己的心事跟他无关。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自己还就蠢头蠢脑地跟着杨依梦一起去了。

不过去了也好,以后自己就免了这份不必要的折磨了,吴晓晓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翻个身,她又在心里思忖起那个西瓜的另外一面来,她觉得那一面让她更好奇更不可思议。

吴晓晓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杨依梦给自己带信不落款呢?一定是怕自己知道把名字搞错了不去,不去的话自己没办法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可是自己之前还傻傻地以为他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吴晓晓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把自己给逼到了谷底。失望、无助、难堪,没人能够理解,她开始羡慕起杨依梦来,觉得她好幸福啊!转念一想,吴晓晓又觉得奇怪,自己明明有几个月没有看见他了,大家本来相安无事的,他何必要故意让自己去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呢?自己那封信明明没有写什么,就是密码专家也破不了上面的密码才对,他何必多此一举呢?

想着从此以后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再对张一波有任何想法了,甚至连那个方向自己都不能瞭望了,不争气的眼泪就如决堤的河水,几乎泛滥了半条枕巾。她用牙紧紧咬着枕巾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实在控制不住了就拉过毛巾被蒙住头偷偷哭一场,哭完了又掀开来把汗水泪水一起揩。“时间会刺破青春的华美精致,会把平行线刻上美人的额角;它会吞噬稀世珍宝、天生丽质。没有什么能逃过它横扫的镰刀。”吴晓晓自我安慰地在心里背了无数遍莎翁的这句名言,沉沉睡去。

如此反复折腾了一个假期以后,吴晓晓觉得心里好像开始慢慢轻松了起来。

张一波和吴晓晓就像坐在跷跷板上的两个人,吴晓晓慢慢平缓下来的时候,张一波却开始度日如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