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修生宿舍出来的马路对面有一个大约直径三米的小喷泉,但是除了每年九月初学校报道的那几天看见过喷水以外,连“国节”“元旦节”都不曾看见过这个小喷泉出过水。

学校最多的就是塔松,这是他们以前没见过的植物,在这里却是非常普遍。校园的每一条路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塔松,意味着挺拔坚韧,学校的校歌《运校之歌》就是以塔松隐喻学生要朝气蓬勃不屈不挠的,无论是听还是唱都会振奋人心心潮澎湃,师生都有一种自豪感。

沿着宿舍这条路往前走大约五十米,一片塔松林过后就是横着的一条校园小路,小路两旁依然是茂盛的塔松,跨过这条小路,就是被掩映在塔松林中的五层楼高的红墙绿窗的教学楼。

走过教学楼,就是学校的广场,广场上这个喷泉倒是长年喷水,给学校增添了一些活力。正对喷泉一条大路通往校门口,大路两旁各又是一片塔松林,塔松林外各有一条小路通往校门口,小路的两旁分别有一大片草坪,里面的桃树在这深秋的黄昏,花儿凋谢了,树叶干枯了,光秃秃的树丫没精打采地垂在树干上,昔日绿茸茸的草地如今只是一片枯黄。一条通往图书馆的小径把左边的草坪分割成平等大小的两块,有稀稀拉拉几个同学围坐在草坪上弹吉他。右边的草坪则被一条通往男生宿舍的小路给稍微分割着,小路几乎是贴着学校围墙逶迤蜿蜒在挺拔茂密的塔松林中。

“周末学校散步的人都少了好多。”杨依梦看着暗绿松林中三三两两散步的同学感概到,“他们都去看电影了吗?听说今天上映的是《顽主》。”

“《顽主》啊?我有点想去看。”吴晓晓有些遗憾地说,“可是这个月快没钱了。对了,你去那边干什么?”吴晓晓才想起还不知道跟杨依梦去那里干嘛,印象中和她一样来自农村的这个闺密在柳城应该没有亲戚才是,“你认识那里的人吗?”

“陪我去他们理疗治近视。”杨依梦紧紧靠近了一些吴晓晓,“柳城的风太厉害了!好冷!你不要告诉王宁啊!”

“嗯。治近视?”

“我有个老乡在那里当医生,他跟理疗室的张医生关系蛮好,说他们那里有个机器可以治近视。”

“有用吗?”吴晓晓很好奇,但是她不太相信。以前上初中时班上有个高度近视的女生耳朵后每天都贴满了小胶布,说是“耳穴治疗”近视眼,到他们毕业时,吴晓晓发现那个女生的近视镜片好像反而比刚进学校时更厚了。

“不知道,我今天才去第二次。试试呗!”杨依梦看着吴晓晓半信半疑的表情,期待又不自信地说,“或许有用呢?”

“多久去一次?天天去?”吴晓晓问。

“没有,一周去两次。”

“我小时候老生病,每次去医院都要打针,所以我觉得医生好威武,就想着自己长大了也当医生。”吴晓晓无限向往地说道。

“对哦,我以前也这样想呢!”杨依梦呵呵地笑着,“咱俩这算不算臭味相投?”

“算吧?”吴晓晓因为被风吹得冷也紧紧靠了靠杨依梦,“不过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们,每次去都怕得很,我家也没有当医生的亲戚啥的给我崇拜崇拜。”

“所以我才让你陪我去啊!”杨依梦感觉与吴晓晓心有灵犀般地笑了,“我老乡不能每次都陪我去,我一个人去心里挺发怵的!”

“你有老乡在还发怵?那个医生很凶吗?”吴晓晓听杨依梦这么一说,立马怂得有点想打退堂鼓了,“要不你还是让王宁陪你去吧?”

“不,我就想你陪我去嘛!再说她也和别人看电影去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干嘛关键时候掉链子?”杨依梦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王宁虽然也是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可是她毕竟是大城市里来的,到底和我们农村来的还是不太一样的。”

这话倒确实是说到吴晓晓心里去了。

杨依梦和吴晓晓走进医院大门,穿过一条长长的塔松路,尽头就是理疗室了。原来这里是铁路医院的一个分院,基本都是理疗和退休工人疗养的地方。院子不大,只有两栋三层楼高的楼房,一栋是办公区,另一栋从阳台上晾晒的衣物来看,应该是职工宿舍。

“来了?”她俩刚站在理疗室门口,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小伙子就微笑着站起来打招呼,想来就是杨依梦口中的“张医生”了。“这是我同学吴晓晓。”杨依梦有些害羞地怯怯地向张医生介绍吴晓晓,又拽着吴晓晓的胳膊对她说“这是张医生。”

“欢迎小朋友!”吴晓晓发现张医生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吴晓晓印象中的医生要么是凶巴巴的阿姨要么是满头白发从老花镜上方看人的老爷爷,长这么大自己还是第一次不是因为自己生病这么近距离与一个这么年轻的男天使面对面,吴晓晓既羞又怯。想到自己都已经上班了还被人称作“小朋友”,就像在公交车上被那些小学生称作“姐姐”一样,让她心里有几分说不出来的不爽。她不敢拿正眼看这个会说话的白色,只是把眼睛望着那台怪怪的机器。

杨依梦怯怯地走过去坐到那把治疗椅上,那是一把高靠背的皮椅,长这么大吴晓晓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高档的皮椅。她自己进修前也在一家国企上班,因为口腔溃疡去过他们厂医院一次,面积比这个疗养所大,但是条件很简陋,看起来没有这个疗养所条件好,至少她没有在他们厂医院口腔科见过这么先进的仪器。不晓得厂医院其他科室有没有这么高端大气的皮椅?她突然没来由地在心里为自己没有去医院其他科室见过这种皮椅有些懊恼起来,或许有,自己不知道?可是万一真没有呢?她心里那种因为家境贫寒的自卑这会儿又因为工作单位的卑微更上了一层楼。

“要是我们厂医院也有这个仪器就好了!”吴晓晓心里觉得自己所在单位要是有一把这种椅子的话,至少这会儿会觉得特别有底气。于是她一边羡慕一边看着张医生拿起椅子边上的一把红红绿绿的细绳,把细绳尾端一个个小小的食指大小的东西很认真仔细地贴在杨依梦的眼睛周围。

“他长的好帅哦!”吴晓晓趁着张医生全神贯注地给杨依梦贴治疗仪的空挡,偷偷地仔细打量起他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男生长这么白,“肤如凝脂”是她写作文时喜欢用来形容女生白净皮肤的,可是这会儿她觉得张医生才配得上用这个词,以前都是白瞎了这个词。微卷的黑发柔柔地在他前额画了一道浅浅的半弧,“要是刘海稍微长一点就更好看了”。吴晓晓在心里暗暗为张医生画着素描。两道浓黑的眉毛很恰到好处地卧在两边眉骨上,又长又卷的眼睫毛在下眼睑轻轻投下两抹好看的小阴影,高而挺的鼻梁下的嘴唇略微有点厚,不过厚的不过分,反而给人一种棱角分明的英武感。大约一米七的个子,在洁白的白大褂下显得特别挺俊,大约是瘦的原因,看起来要比一米七偏高一些。张医生看起来年龄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顶多就在二十多岁。

“小朋友,你也要治疗近视吗?”大约是张医生发现了吴晓晓在打量他,抬起头冲着她微微一笑,这一笑不打紧,把吴晓晓吓得魂魄都丢了两三分,她窘到了极点,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为了掩饰尴尬,她摇了摇头,假装在看其他的样子,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你喜欢看琼瑶的小说啊?”因为她急中生智看到了小小医务室小小书柜上赫然摆着几本琼瑶的小说,摆在最外面那本《窗外》的封面上写着遒劲有力中透着几分飘逸的草书“张一浪”,想来这就是他的名字了。心里不由得对眼前这个人更添了几分敬意,“人长得那么帅,字也写得很漂亮!”想起自己那几个狗刨字,不由得暗自羞赧起来。

“对啊,你喜欢看琼瑶吗?”张医生笑盈盈地用一种很好听的男中音问道。

吴晓晓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不喜欢看琼瑶小说,大约源于初中的一次考试。那次小测验自己考砸了和另外几个一起考砸了的“学霸”被徐老师叫到办公室,徐老师一边使劲晃着手中他们几个人的试卷,一边气愤难平吐沫星子飞溅地训斥道:“一天到晚就晓得看琼瑶,这下看得安逸了吧?你们哪个好意思看看你们这次的分数?嗯?琼瑶能帮你们上高中还是上大学?”

吴晓晓觉得很委屈,她不知道徐老师口中的“琼瑶”是什么,出来了问一起被批的同学,没想到被问的同学比她还惊讶:“我的天啦!你居然不知道琼瑶?”

吴晓晓莫名其妙地缠着不相信她不知道琼瑶的同学打破沙锅问到底,才知道原来琼瑶是当时刚刚流行到大陆来而且很火的一个言情小说家。那几个同学考砸了是因为琼瑶,她是因为没来由的不在状态。她是那次被徐老师批评时第一次才知道琼瑶的,所以中考结束以后就好奇地找同学借了几本琼瑶的小说来看,看后她觉得更疑惑了,想不明白那些同学何以为了这些小说通宵达旦夜不能寐?最让她恼火的关键是还被徐老师误会,这让她觉得很丢脸。但是这会儿她不能说不喜欢,当然更不能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