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只觉得她以前看到的不是这样的,一个谱子如果错了,要被老师纠正,被批评的,哪里还会夸自己的学生随意篡改?而她研究江南丝竹的时候,就知道其中的趣味,但那种趣味,对她来说只停留在了理论上,现在她才算感受到真实的部分,这让她的内心十分欣喜。
“李老师,学校的江南丝竹乐团来学的同学多吗?”步千璇不想打扰那对师徒,轻声问李老师。李老师笑着说:“多,每年都要择忧录取,学校的承载量毕竟有限,不过,很多家长会去外面学习。江南丝竹乐在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喜欢。”
“家长们总是希望孩子们多学点才艺。”步千璇自然而然地说道。
“不,江南丝竹在我们这里喜欢的人多着呢,而且,这也不算什么才艺了,是我们这里人的生活呀。”李老师笑着纠正步千璇,那一刻,步千璇有点难为情,好像她冒犯了什么似的。
是的,她冒犯了一个地域的文化。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李老师,我误会了。”
“没关系,没关系,外面的人啊,大概是不能理解的。”李老师豁达地笑道。
张池羽给小义指导了一会儿才走向她们,“怎么样?我们的小演奏员很出色吧?”
步千璇伸出大拇指,“名师出高徒。”
“我?可不能这样说,在我们这里名师都在民间呢。”张池羽说得很诚恳。步千璇不敢再开玩笑,也正了面色,“民间的才是人间的。”
两人和李老师又交流了一会儿,放学后,丝竹班里的孩子越来越多。这一幕终于触动了步千璇,当初,她就是背着妈妈偷偷在学校里的古筝班学习。
步千璇离家已经五天了,妈妈一直不接她的电话,她每天只能打到妈妈单位里,问妈妈的同事。知道妈妈一切安好,才放心。这么多年,步千璇除了和妈妈学古筝和琵琶,就是在音乐学院里学习,直到研究生阶段对江南丝竹乐种进入深入研究和演奏,原本她以为自己无论是民间还是学院的学习有所掌握,直到这次下江南才发现面对江南丝竹,她简直就是个小学生,如果真要把江南丝竹乐研究透彻,就一定要融入其中,岂是短短的十天就能参透的。
她突然做了个决定,先回一趟北京,她要和妈妈讲她在这里所到遇的一切,让妈妈安心,支持她继续探索,只有那样,她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在这里学习。
步千璇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张池羽,并请张池羽替她约了张明再见一面,她怕张明以为她是个肤浅的人,只看到皮毛就满足了,她希望张明老师能理解,她只是短暂的离开。
“好,明天我爸在馆里。”听说步千璇要回北京,张池羽心里莫名地不舍,不过他还是笑着回答步千璇。
“我一定会回来的。”步千璇紧跟着说了一句,生怕张池羽也误解她。
“这句台词好熟悉。”张池羽这样一说,两个人又笑了起来,这句台词几乎占据着他们的童年。
“对,我会回来的!”步千璇大声重复了一遍。
看着步千璇快乐的样子,张池羽淡淡微笑,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心动,这个女孩子怎么总让我有特别熟悉的感觉?他在心里问自己。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见过啊。张池羽有点难情似地垂下头。
次日,步千璇来和张明告别。
“张老师,来到这里才是真的学江南丝竹的开始,我现在对太仓的人文、历史都很感兴趣,我知道我要学的还很多很多,一个星期太短。可是,我要先回北京一趟,看看我妈妈,我会很快回来的。”步千璇是个大方的女孩子,妈妈沉闷的性格并没有把她也变成闷葫芦,她乐观,开朗的笑脸灿烂明媚,张明看着她竟然有些失神。
“等我回来,再来向您学习。”步千璇说完,看到张明盯视着自己的眼神有异,不禁尴尬,心里想着,完了完了,张明老师一定不相信我的这些鬼话,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回家看妈妈。可她总不能把妈妈反对她来这里的事说给他们吧?
张明仿佛知道自己失态,收回目光,沉声说道:“学音乐也不是普通的人普通家庭会选择的,既然你妈妈残疾,她在哪里工作?要供你这样的大学生也不容易吧?”
“她在一家电商企业里做售后,这份工作不用站在人前,也是这家电商公司最大的善举,他们的售后部门都是聘请残疾人来工作。”步千璇并没有因为妈妈的残疾而自卑,不过,她觉得张明怎么对她个人的事这么感兴趣,难道是看出她对他的儿子感兴趣?不禁有些脸红。
张明点点头,说了一句:“你的妈妈是优秀的人。”
步千璇笑了,她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母亲,她转目看看张池羽乖巧地说:“您也是位优秀的父亲,还有这么优秀的儿子,像我这样喜欢中华传统艺术的已经不多了,我一直以为我和现代年轻人之间好像隔着某种东西一样,没想到池羽在那么国际化的学校里学习,仍然对江南丝竹、江南文化有深刻认知和想法,都是我要学习的。”她又看了一眼宁依依,好像怕自己的好朋友会说她重色轻友一样,“还有依依,也是未来的昆曲名角,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者,有了池羽和依依,我就像找到了同类。”
张明笑了笑,“我只是会拉二胡,在这个馆里三十多年,浸出来的而已。”
“浸成了最优秀的江南丝竹传承人。”步千璇兴奋地又恭维起来。
她真是一个没有城府的大学生,天真、烂漫,对所爱的事物有追求,就像她的妈妈当年一样。这是张明心里的话。
“不,我不是最好的,有一个人比我更优秀。如果他在,就永远轮不到我。”张明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那他是哪一位老师?”步千璇心直口快,难道还有隐藏在背后的高手?迫不及待地问道。
宁依依连忙拉她一下,她比步千璇早进入社会,心想这只是张明老师的谦虚之词。步千璇还没反应过来。张明缓缓抬头,沉默地盯视步千璇的脸,良久说出一句话:“他叫步柏轩。”